沒買到周震南的專輯不改名

【雙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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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這麼一雙手緊緊的牽著我,帶我走過無數風雨指引著我的道路,那雙手很大很溫暖,只是它現在不在我身邊了。
那雙手的溫度一直留在我心裡,與我小手拉大手走向我人生更多的未來。

我高中的時候不是個認真的好學生,反而那些每次考試認真讀書努力不被當的人還天天被我笑兩腳書櫥,也許是真心瞧不起他們、又或者單純的有些嫉妒他們為什麼能把課本上死死板板白紙黑字的東西記進腦袋裡不會在讀完兩分鐘之後馬上忘記。特別是數學吧就算背起來了數字題型順序一改剛剛才背好的東西又馬上失去作用了簡直是惡魔的語言。
於是我在第一次考試幾乎把課本翻爛了天天盯著它瞧背完卻還是全部被當之後惱羞成怒的把課本全燒了正式放棄讀書。年少輕狂的年代天天把小時候常常聽勵志講座說的“活在當下”掛在嘴邊,抽煙喝酒打架翹課都是家常便飯了。於是我的高中生活就這麼給混過去了,時間過了兩年,那年我十七歲。
我在高中的第一個朋友是個熱愛科學的神經病,他的名字叫做梶井基次郎,這個人成天戴著實驗用的眼鏡並且熱愛檸檬(第一次看到我還覺得這人腦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而且只有數學跟化學的成績能看。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因為手裡檸檬手滑了不小心從樓上掉下去砸在小混混頭上而被揍了一頓,我經過的時候看到所以就過去把那些人也打一頓了,從那天開始梶井基次郎就天天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我旁邊,一開始我還覺得他挺煩的然後天天嚷嚷著要他走開,不過後來一天一天相處下來我還是接受了梶井的存在跟他成為了朋友。

他曾經說過要教我數學跟化學,不過我都在他開始講之前就把課本扔他臉上威脅他再講就把它課本燒了,所以他最後也放棄治療我的成績了頂多在考試之前跟我說一聲要準備考試不一起回家想在學校自習。
我打架的時候梶井會在一邊幫我顧著包包安安靜靜的看著,知道他在一邊眼巴巴的等著我也會加快速度趕快處理好不讓戰火波及到他(跟我的包包),他總是在打完架之後像個老媽子一樣念念有詞不然就是馬後砲,跟我說什麼中原中也你怎麼一直打架呀或剛剛那種人你還打這麼久,直到我不耐煩的舉起拳頭他才肯安安分分的閉上嘴。

我跟太宰遇見是在高二準備考期末考的前一週,那天梶井跟我說他要留在學校自習,是初夏,教室窗戶外面的葉子都綠油油的,而因為下午有連在一起兩堂兩堂數學跟物理所以我翹掉了。
然後我他媽才翻出圍牆還什麼都沒做就撞見一幫混混,理所當然的書包一丟外套一甩就跟他們扭打成一團。
就算我的打架能算是全校數一數二的好,跟他們這麼多人打了一架我還是受傷了,側臉都腫起來了,特別是剛剛一個人簡直長得像原始時代的大猩猩似的拿石頭砸我。
當時還只是個學生身上沒有錢去看醫生,回家要走一段距離又要被家長好好叨念一翻了,否則我才不會選擇身上帶著傷回學校裡去呢。不過現在看回去那時選擇去保健室大概是我人生裡最正確的決定了。
我在學校打架從來沒有像這次嚴重的幾乎走不動(像這群人應該也是計畫很久了吧,的確是有幾個曾經被我打得鼻青臉孔的熟面孔)所以我一次也沒上保健室過。

然後這部分最氣人了,老子一個傷患進保健室裡面居然一個人也沒有,我在那裡座了一節課才有個渾身濕透穿著白大褂的人哀哀怨怨的走回來一邊撥著他蓬蓬亂亂的黑髮說哎呀怎麼有個小矮人等在這裡呀。
然後果不其然我管他是不是校醫就衝上去揍了他一頓。

我跟太宰治就是這麼認識的,一點也沒有大部分小姑娘們幻想的浪漫卻真真實實的只屬於我們。

我不知道我的體質是出什麼問題了,總之太宰治是繼梶井基次郎之後第二個在見過我一面之後纏著我不放的人了。這實力濫用職權的混蛋藉著“上保健室要登記”、“要確認你有確確實實的回診”得知了我的年級班級跟電話號碼。從我第一次去保健室那天開始他就天天傳訊息給我,而且都是些(在我眼裡)沒什麼用的訊息,例如:
“中也啊要考試了你有沒有在讀書啊我看你上課都在睡覺耶到底有沒有問題啊?”
“中也你是不是都很晚睡啊長這麼矮?”
“中也啊我知道你都沒在讀書但你真的應該要好好讀書啊你都那麼笨了再不讀就沒救啦。”

之後我去問了幾個老師得知太宰治常常翹班去跳河入水想自殺,我當時還有點擔心一臉嚴肅的問數學老師國木田他是不是心理有什麼障礙需不需要去看個醫生;結果只得到一個“孩子再過幾個世紀你就會跟我一樣看破紅塵生無可戀”的眼神看著我說了一句跟那傢伙認真你就輸了。
然後國木田就告訴我天天在空閒時間去吧太宰治從河裡撈起來都已經變成他工作的一部分了,我聽完這故事實力心疼國木田老師於是語重心長的看著國木田拍拍他肩膀說老師辛苦了我以後會好好學習的便從此不翹數學課了。

然後我期末考就全當了。

暑修開始我放學被太宰治天天纏著拖到保健室去讀書深夜才放人,就算學聰明了繞路不經過保健室他也不知怎麼的總是能在我出校門之前找到我並把我拖回保健室開始學習我表示很無奈心很累,還時不時對太宰治嚷嚷著抱怨你看吧都你害的我暑假的還想去海邊玩呢。我因為他見死不救的態度從此痛恨梶井基次郎不但對我見死不救還在那裡假哭擦眼淚,對隨便經過的可憐同學(然而操他媽最可憐的還是老子)說孩子他媽我們的兒子長大了讓我簡直想上去賞他一巴掌。
媽的。誰他媽是你兒子。

不過這樣天天受太宰治都折磨有了個可觀的結果讓我在高三第一次段考得到了我上高中兩年多以來第一次歐趴(我只能說梶井基次郎你的教人技巧輸給這種天天嚷嚷著要跳河自殺的混蛋我也是醉了)並且看著國木田獨步在發到我的考卷時轉過去摘下眼鏡擦了幾滴眼淚轉回來,一本正經的牽著我的手說中原同學以後還要再繼續加油啊。
我感到心情複雜。
心好累。

已經九月底了。
褪了色的風吹過顏色有些黯淡了的街道,總讓人心裡面有些淒涼吧,不過這都是我長大之後才有的感慨。經過了一次考試已經到進入深秋,天氣有些涼。我們下午經過街道的時候樹上的葉子都已經橘橘紅紅的一片從頭上飄過去,像是提早下了一場暖色系的大雪。
太宰治說為了慶祝我段考考出一個好成績了要帶我去逛祭典,吃東西都他請客,所以我們在這個週末約出來了;在幾個星期之前我絕對無法相信此時此刻自己跟這個天天騷擾人我看到就頭疼的人互相傳簡訊打電話習以為常,甚至會有點期待一起出來吧。
我們倆穿著白色為底花紋卻一紅一藍的浴衣喀喀喀的踩著木屐穿過一叢一叢的人群吃了很多很多東西,太宰治一臉嫌棄的看著我說你小小一隻怎麼吃這麼多,從小矮人變成小矮豬啦。我揍了他一拳挑起一邊的眉毛回敬他說我就是專程來吃垮你的不知道嗎?
太宰治聽見這句話似乎是有點兒無奈點點頭說好好好我知道,你吃你吃一邊又掏出可憐的錢包幫我買了更多的食物。
人群一坨一坨的推擠著,我們簡直就要像暴風雨裡的小木舟一樣支離破碎,太宰治卻從兩個喝醉的大叔中間鑽過來牽住我的手,說你那麼矮走丟了我可找不到啊,而我這時候打他也不是回應也不知道該回什麼只好假裝沒聽到的低著頭悄悄的回握了他的手。
他的手比我大上許多,涼涼的在這個炎熱的夏天裡還頗讓人舒服的,感覺很可靠很厚實,能牽著走很久很久的感覺。
我們就這麼手牽手肩並肩逛過了整個祭典,等到吃飽了小腹都微微鼓起太宰治才拉著我坐在河堤邊,牽著的手仍然沒有放開反而握得更緊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沒有掙開。
天空還沒暗下來,淺藍色跟建築物與昏黃色調的祭典同時倒映在河裡,彷彿河底也有著一個獨立的小小世界一樣。

“中也,跟你說一件事情。”
太宰治指著天空要我看,我疑惑的跟著他手指著的方向看過去,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藍藍的天而是他節骨分明手指修長的大手有多好看,可能是我瘋了或是因為另一隻手還緊緊牽著吧,總之我就這麼看了半天直到太宰治離我近了些肩膀輕輕碰著我的;我沒有躲開,終於去看著他指著的天空,他說,中也你知道嗎?夏天的天空與冬天的天空不一樣呢。
“是這樣嗎我怎麼看不出來?”
我微微皺著眉看了他一眼卻不見他臉上有一點開玩笑的神色,他的眼神像一汪溫潤的泉水一樣很溫暖很柔和,更讓我不自覺的相信他了。
正當我想好好聽他說的時候他一句因為中也笨就又招了我一記砸在他胸口的拳頭。然後我又問了一次哪裡不一樣他才向後躺在草地上枕著手臂指著天空溫溫吞吞的開口。

“看呀,夏天的天空很飽滿很有活力 ,給人的感覺很高,很遠,感覺好像永遠都碰不著似的。”
他將手指在虛空中抓了抓,像是要把天空抓下來一樣,我放鬆著心情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太宰治說話的速度很慢,口齒很清晰,聲音很低沉,像一陣風一樣吹過耳朵騷得我耳朵都癢癢的卻很舒服;他拉著我讓我跟他一起躺在地上仰望著已經有點開始暗了的天空,這一帶是個好地點都沒有人經過所以很空曠很安靜,我們雖然說話小小聲的在彼此耳裡卻也都足夠清楚的像在停車場大聲說的一樣。

“像現在這樣的深秋的天空呢⋯很冰涼,很清澈,很透明。”
太宰治將手垂了下來,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什麼,我很專心的盯著他嘴裡說著的天空眨了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像玻璃一樣⋯感覺隨時會破碎消失,雖然近了點⋯卻讓人不敢伸手去摸呢。”
我轉頭看了看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有一種“啊,原來他真的比我大啊”的實感。太宰治平常嬉嬉鬧鬧的在我身邊跑跑跳跳,幼稚的像個小孩似的嘴邊還有淺淺的酒窩,只有在教我作業時會稍微安靜下來卻也很快的破功變回那個討厭的幼稚鬼;不過現在的太宰治卻讓我感覺他格外成熟,就像在一夕之間長大成人了(雖然他本來就比我大了8歲),就像個老人坐在搖椅上看著夕陽感嘆著人生世事無常一邊對後代子孫呢喃著自己的過去一樣。無論是那種彷彿已經看破世間紅塵的圓滑或對人諄諄教誨的語氣都讓人討厭。

太宰治的什麼我都⋯最討厭了。

在那天之後我就找不到太宰治了。
保健室換了一位黑色短頭髮的小姊姊,總是穿的紅色高跟鞋噠噠噠的在學校裡忙碌著,比太宰治好太多了,很盡責地一直待在保健室,不翹班不跳河,更不會天天打電話過來騷擾。我看著當初一直穩穩掛在通話紀錄最頂端的電話一天天被刷到最下面,微微皺著眉。
自從被太宰治那麼逼著讀書讀了一個暑假,我總算能勉勉強強聽懂上課在說什麼了,我會抄筆記,回家會複習,就像太宰治教我的那樣。
在寫作業複習的時候我總不自覺想起太宰治會在我做題目的時候在旁邊看公文好看的手握著筆沙沙沙的在公文上塗塗寫寫;其實他有近視,只不過平常都不戴眼鏡的(可見他平常有多不認真)只有批閱公文的時候才會戴眼鏡。
太宰治消失了一個星期,兩個星期,等到第二次段考考完了我都沒看見他;第二次段考我擠進全班排名前十名,梶井基次郎用看到鬼一樣的表情看著我,說你最近怎麼啦這麼認真。
我想想也是,到底是因為什麼才這麼努力呢?我努力又有什麼用啊,未來能做什麼?考得好又如何呢太宰治會就這樣回來了嗎?

我下一次見到太宰治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學年測驗就近在眼前我坐在書桌前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所以我勉強忍著羞恥感到處去問關於太宰治的事情,說他騷擾我那麼久還沒跟他把欠的討回來就給他跑掉可不行。
國木田獨步說他不久前就遞辭呈了,校長在上面簽字的隔天他就收拾東西走了,掰一掰手指算一算臥槽這不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隔天麼。我裝作淡定的繼續問他是去哪裡了?國木田獨步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看著我,他說誰也不知道太宰治那傢伙去了哪裡或為什麼離開。
他告訴我當初太宰治來到學校的時候履歷也空的不像話卻擁有與履歷不相符合的優秀醫療技術,沒有人知道他何去何從,也沒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哪怕只有一點。

我曾經有一句話說,他走了,好像他從沒存在過;他回來了,好像他從沒離開過。
我想太宰治應該就是這樣的人,他在保健室四處走動的樣子總給人一種他已經在哪裡呆了幾個世紀那樣的熟悉,但現在這樣沒有他的生活似乎也只是回到我遇見他之前罷了,不過我竟有些無法適應。

我這麼打聽著一路打聽到校長室去了,校長森鷗外告訴我太宰治那天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黯淡的笑著走進來交上一張各個行政機關都簽了字的辭呈跟一張白得晃眼的醫療證明。
我問他上面寫了什麼,森鷗外只是搖搖頭告訴我想知道就要自己去找。我點點頭,有些猶豫的開口。

“太宰治⋯在您眼中是個怎麼樣的人?”
森鷗外沒有露出多麼驚訝的神色笑是早知道我會這樣問一樣,不過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反過來問我:那麼對你而言他是怎樣的?

太宰治在我眼裡是怎麼樣的?

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後只說出一句,媽的智障。
森鷗外笑得燦爛說你跟太宰君果然很有趣呢就揮揮手把我打發走了,最後我一個人在週末的時候跑遍了橫濱的每一間醫院,總算在角落的一間小醫院裡面給我找到了。

我看見太宰治的時候除了開心更多是意外與另一種我沒辦法確切形容的心情,他住在醫院走廊邊的最後一間病房,我能看見他這幾個月的世界,空蕩蕩的,白茫茫的。
我走進房間的時候他在看書,沒有轉過來。他比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更消瘦了一些,兩邊臉頰都凹陷下去了,皮膚更蒼白,連頭髮似乎都褪色了的變成了淺淺的咖啡色。我走到床邊輕輕巴了一下他的頭說媽的智障,辭職是不會說一聲嗎。
他面色平靜的告訴我醫院病房裡不能打電話,我知道這只是藉口卻沒有戳穿他泡沫一樣的謊言。

“你怎麼病了?”
我拉了張椅子坐在他床邊遞了一盒從便利商店買來的溫牛奶給他,他也把書放下接過牛奶,回我說天生的,就是病了唄。
我問他得什麼病?
他一邊小口小口啜飲著手裡的溫牛奶一邊嘆了一口氣轉過來對我笑了笑,說是白血病,天生的,之前一直在定期治療不過最近有點撐不住了。
那是什麼東西?我聽他嘴裡莫名的疾病名稱一臉懵逼,他對我笑了笑說這個你們你們生物課不是有教過嗎?怎麼不知道呀,果然都不認真上課。我聽見太宰治說的話嘚瑟地從書包裡掏出我第二次段考的成績單揉成一團忿忿扔他臉上說老子可是有認真上課的。
太宰治小心翼翼的攤開那張皺巴巴的成績單看見上面的成績呸了一聲嘴裡說著什麼“我教的考成這樣還要笑你呢”嘴角還一邊掛著與說出來的話不相互符合的微笑一邊摸我的頭;我把他手拍開大聲斥喝著我不是小孩子別這樣摸我啊,然後我們就又這樣打打鬧鬧,好像我還能無視醫院白茫茫的背景,回到我們還在保健室的時候,讀書讀到一半突然間從鉛筆盒裡拿出麥克筆在他臉上塗塗寫寫最後扭打成一團的樣子。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放心下來了呢,不過後來我們兩個還是被隔壁病房的檢舉太吵被走進來的護士遏止,只好安安分分的坐好。

“白血病⋯是一種骨髓內造血系統出了問題導致產生大量發育不完全白血球的疾病。”
最後我們回到了我最初問他的問題,他語氣涼涼的,好像在說的是新聞電視螢幕上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只是幾聲「好可怕」、「好可憐」就能草率帶過的事情,我裝作鎮定的說哦,那怎麼治療?

“骨髓移植。他們會使用超過致死劑量的抗癌藥劑然後做放射線照射,徹底破壞造血系統再注射新的骨髓液。不過成功率很低就是,我不打算試。”
太宰治喝光手上的盒裝奶精準的把牛奶盒照著完美的拋物線扔進垃圾桶。我奔馳了一天覺得有點累了就輕輕靠在床板上迷迷糊糊的說為什麼不治療?

“人總是想著為什麼要死,卻從來沒想過為什麼一定要活著吧。我就想既然沒有為什麼為什麼就非得活著呢。”

太宰治托著我的頭讓我趴在他床上,一瞬間產生一種時光還停留在去年暑假時讀書讀到一半趴在保健室睡著時的錯覺。他摸著我的頭輕輕的對我說話,就像小時候媽媽在床邊輕聲耳語童話故事一樣哄著我入睡,順前還隱約能聽見他的感嘆:
“不過或許繼續活著也不是那麼糟糕吧。”

我天天放學了就往醫院跑,不帶著大部分人探望的時候會帶的花束而是像走進自己家一樣連門都不敲直接拉開拉門進病房,動作很順的翹著腳坐上床邊的小椅子。
我會跟他一一說著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時不時抱怨一下梶井給我添了多少麻煩之類的話題。
“跟你說吧梶井那傢伙最近想追那個新來的校醫,天天故意跌倒撞膝蓋各種奇葩的花式受傷拖著我一起去保健室,害我都覺得要是在那裡的還是你會不會好一點⋯”
他總是笑著對我點頭專心的聽我說,時不時惡趣味的吐槽我兩句,手術跟病狀的事情我們倆都不約而同的一次也沒提起過。
我考完了學測,依著太宰治對我的期望考上了這一區最好的橫濱大學。我拿著錄取證明到病房好好的跟他炫耀了一番,太宰治還是說得理所當然一邊答應等出院之後要帶我去海邊;我呸了一聲說我都不是小孩了自己也可以去啊一邊矛盾的說那你倒是趕緊好起來出院啊弱不禁風的青花魚讓我等太久了管你是不是病人我就是要打死你。
一整個暑假我幾乎沒怎麼出去玩整天準備上大學需要的東西,想去問太宰治一些問題卻發現我到的時候他常常在睡覺;我也沒吵他就坐在那邊自己翻著橫大的資料跟入門術科,要是等到我要走了他還沒醒來我就寫張紙條跟要問的東西一起放在床頭隔天再過來。

“大熱天的你戴什麼帽子。”
轉眼間就已經到暑假中旬了,東西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雖然有點不想承認不過因為太宰治我入學準備都做得特別快,履歷也很豐富的樣子),我坐在床邊看著太宰治頭上那頂白色的毛絨帽,還很好笑的帶著兩條白色的小辮子晃啊晃的。

“中也這麼過動肯定不知道在這種冷氣房裡坐著躺著不動有多冷吧。”
太宰治一臉「怎麼有人這麼笨」的樣子看著我對我說,我也一臉奇怪的看著他,說你冬天的時候都沒這麼說了。
“還不是想趕快出院好起來帶中原中也小朋友出去玩。”
聽見這句話我沒打他反而無奈的笑了,說你也知道你讓我等多久了,再不好起來我丟下你自己去玩啦。
他當然也知道我不會這麼做笑著說好怕好怕一邊躲過我揮過去的拳頭。

然後那頂毛帽就也變成我去病房天天都會看見的東西,有一天我拉著他那兩條小辮子說你看你這樣子簡直像個小姑娘似的,要不要在畢業典禮上跟學長告白來聽聽啊?
太宰治聽見了笑著兩隻手拉了拉那兩條辮子,轉過頭來微微垂著眼眸嘟嘟囔囔的說,中原前輩我喜歡你很久了,請問能把你第二顆鈕扣給我嗎?他的表情動作契合度100%模仿的惟妙惟肖,我一臉認真豪邁的扯下襯衫上第二顆鈕扣交到太宰治手上,雙手輕輕牽著他的說給你吧太宰學妹前輩也很喜歡你呀。
太宰治小聲的說了聲謝謝將扣子收進口袋裡面將我的手緊緊包覆在他的手心,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我們四目相對然後同時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們笑了一個下午嘴裡喊著好噁心好噁心直到太宰治笑著重新陷入睡眠我才幫他蓋上被子摸摸他的頭離開病房,幾乎無聲的輕輕在身後關上房門。

“我開始接受化療了。手術是九月中。”
這幾個月太宰治的病情突然好轉了許多,醒來的時間多了許多,臉色也健康紅潤了不少。每次我進病房他都會從書裡抬頭笑著對方揮揮手,微微歪歪頭,臉側可笑的小辮子會隨著他的動作搖來搖去又被我狠狠嘲笑一番。他說他寫了很久不過為了帶中原中也這小朋友校外教學還是要努力的吧云云,被我狠狠瞪了一眼。
“九月中啊⋯剛開學似乎會很忙。”
太宰治聽了臉色明顯的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摸摸我的頭說中也這麼討厭手術之前要是看到你肯定是不會成功的吧。我難得的沒甩開他對他大吼「我才不是小孩他媽的別摸我」只是沉默不語只是微微垂著眼眸讓他摸。
他嘆了一口氣一手遮住我的眼睛一手牽著我,悠悠的在我耳邊開口。

“就像變魔法一樣,下一次見到我就是在我們會約的新幹線前——你想想,太陽會很大,你會穿著你假日穿的黑色ㄒ恤跟海灘褲手上拿著已經打好氣的游泳圈;我會全身纏滿繃帶跟你揮手,一起去海邊玩。9月夏天都快結束了人一定很少又不會太熱。”
太宰治細細的敘述,眼神直直地盯著前方,好像只要往那個方向看就能看見我們一起去海邊玩的樣子,好似能感覺到辣皮膚的陽光,轟轟轟經過的新幹線,太宰治一年四季無論何時都涼涼的皮膚並肩貼在身上的感覺———一切在那一瞬間都很真實,真的像他說的,有魔法一樣。
我對他點點頭,說我要是開學考每一科都90以上就要像去年一樣在去完海邊之後帶我去祭典請我吃東西。太宰治點頭說知道,中也有本事考上的話就絕對帶你去,我相信你這麼矮絕對沒問題的。
我輕輕打了他,斥喝著這之間沒有一點關係。
“中也,看。很快就要到秋天了呢。”
太宰指著病房窗外的天空要我看,將我的手握緊了些,說你還記得不,我曾經跟你說過夏天跟秋天的天空不一樣吧。可是夏秋交接的時候就會像這樣,輕得像羽毛一樣,很清澈很乾淨,很藍很漂亮。太宰治的手突然溫暖了起來。他細細的看著天空,又轉頭來看看我的臉,不知道為什麼,他笑了,哭了。

20%的手術成功率。
手術現在就在進行了吧?我想。
不過我相信是太宰治那傢伙的話絕對沒問題的,畢竟他是那種,跳河跳了幾十年都沒死成,一年裡又幾乎沒感冒過的笨蛋。是那種,成天笑嘻嘻一副沒煩惱的樣子若無其事對我揮手,盯著窗戶發呆嘴裡哼著五音不全的小調昏昏欲睡的笨蛋。

我坐在考場專注地盯著題目,手上的鉛筆莎莎莎的畫著答案卡,目不轉睛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他可以的,因為他是太宰治啊。
我腦中浮現他向我敘述過的去海邊的畫面,想著冷暖交錯的溫度,想著祭典上冰鎮過的糖蘋果在嘴裡的溫度露出一個微笑。
是太宰治的話絕對沒問題的。

在我30歲那一年我結婚了。

妻子是我大學時候的同桌,她在畢業的時候跟我告白,我也答應了,兩人交往了好長一段時間,中間經歷了很多風雨不過我們都走過去了。
我的妻子問起我過去的時候我沈默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的說了一聲被一個老師激勵要好好讀書就敷衍過去了,妻子沒有懷疑我只是笑笑說這樣啊。

『致,中原中也。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表示秋天已經到了啊。』
我獨自一個人站在河岸,那年與太宰治一起躺著看天空的這個偏僻角落過了這麼多年似乎都沒有人再來過了,雜草都長到我腰際了。現在是夏天的結尾,婚禮一結束我就要妻子先回家,自己一個人站在了這裡,我從口袋裡拿出那封信,經過了很久很久紙張都泛黃了,紅色的封蠟這些年保存很完整,沒有一點拆開的痕跡。

那年夏天過去之後的深秋我仍然沒有成功去海邊。
我盡了全力,開學考連最不擅長的自然科都91驚險的從低空飛過,可當我興高采烈的捏著成績單到醫院等著我的只剩下收拾乾淨的空病房跟一封署擺在床頭署名給我的信。

『現在的話天空一定是感覺快要凋零了的顏色吧,就像我。記不記得我曾跟你說過夏秋交接的天空很美?就像中也的眼睛一樣讓人看了就感覺勇敢起來了呢。』
我當時手裡面緊緊攥著這封信站在床前什麼話也說不出,雙腳動也動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發呆。我沒有勇氣打開這封信,我不知道我看完是不是還會有勇氣面對我自己,面對未來。
婚禮上穿著的西裝還沒脫下來,在這個時節還有些熱,可我不介意。我拿出信的動作微微抖著,我將打開的信封倒過來從裡面倒出幾張紙跟一顆鈕扣。

『其實我是知道的,知道手術不會成功。』

『可是我希望中也能夠像往常一樣有精神的見我最後一面。讓你失望真是抱歉了呢。』

『啊——我也好想去海邊、好想去祭典啊。好想跟中也一起去。
或許中也不在意,可是當時我作為學妹對你說的話是真心的,可我不敢跟你說,怕你聽了討厭我了。不過是現在的話說出來也沒問題的。』

『化療一開始頭髮掉得好快啊,只好戴上那頂老是被你嘲笑的蠢帽子了,我過了一陣子才跟你說我接受了化療,這樣你才不會發現。
你不發現就不會用那讓人看了心裡難受的表情來探望我了吧。』

『我沒有錢,沒有遺產,所以我把我最重要的東西留下來給你了。
跟你介紹一下吧,這是我喜歡的人送給我的第二顆鈕扣,我很厲害吧?』
我攥緊了那枚鈕扣,眼淚有些忍不住,經過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太宰治嬌羞的模仿女高中生告白的樣子彷彿還在我眼前對我笑著。

『我的人生一直在向前走,我才發現我始終停留在原地;一直活著卻如同死去,直到我跟你牽著手的那時候開始才不一樣了。』
我很難想像他當初是以怎樣一種心情對我那麼說的,想他當初發自內心認真的樣子、我當初臉上明顯是開玩笑的表情心都揪在一起了。

『中也啊。我也只剩這一次機會了這麼對你說了,我不能像一個好伴侶一樣牽著你的手給你更好的未來,以後的路要靠你自己了,記得。
要堅強,要獨立。
相信是中也的話絕對沒問題的吧?不需要看結果我也知道你開學考肯定有達到我們約定的標準,我爽約了,對不起。』
我無力的跪坐在草地上,手裡握著那枚鈕扣,眼淚啪嗒啪嗒的滴在信紙上模糊了太宰的字跡。

『當你覺得很累的時候,就抬頭看看天空吧,像我都會這麼做呢。

因為我們無論什麼時候都在同一片天空下。』
我將信收回口袋裡站起身來,回頭看著河岸上的道路好像還能看見當年我跟太宰治穿著浴衣一紅一藍的身影手牽手肩併著肩穿梭在人群裡,永遠都是那樣無所畏懼,因為天空總是存在的。
只要天空存在的一天,我就會記得總有個人在哪裡在我需要的時候牽著我與我並肩而行。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森鷗外當初問我的那個問題:
“對你而言呢?太宰治是什麼?”

“唔⋯初戀吧。”
回不來的趕不上的都在我眼前跑跳著,伸手摸也摸不著卻會一直謹記在心裡面;曾經太宰治的手緊緊的牽著我,帶我走過無數風雨指引著我的道路,那雙手很大很溫暖,只是它現在不在我身邊了。
那雙手的溫度一直留在我心裡,與我小手拉大手走向我人生更多的未來。
我將那枚透明的鈕扣按在胸前感受著身體裡面傳來滾燙的心跳,就像我最後一次見到太宰治的時候他的表情那樣:哭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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